《世界经济》2022年第2期|​​医生人力资本投资和过度医疗

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优质的医疗服务是人民美好生活的基本保障，而且“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国家富强的重要标志。”国务院于2016年10月25日印发了《“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推动“实施健康中国战略”。然而，“看病难、看病贵”问题在新医改十余年后仍然没有得到明显缓解，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过度医疗。过度医疗问题是全球性的难题，被列为2011年美国六大医疗支出浪费之一，造成的浪费高达1580到2260亿美元。相比而言，中国的过度医疗问题更为严重。2013年中国的抗生素人均使用量是美国的5.5倍、英国的5.7倍、加拿大的7.7倍、欧洲的7.8倍。

当前文献对中国严重的过度医疗问题提供了两种解释：一是医疗服务是信任品：由于病人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和所需的治疗，医生可以利用其信息优势向病人推荐并实施不必要的复杂治疗，即过度医疗是“供给诱导需求”的结果，二是价格管制：在医药价格管制下，自负盈亏的医院无法做到收支相抵，因而倾向于通过“大处方”来弥补医疗服务的亏损，进销高价药品。然而，为什么过度医疗问题在中国医疗市场上更为严重？在同样的医疗体制和医药价格管制下，为什么各地区和各个医院之间的过度医疗问题严重程度也存在差异？对此，医患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和医药价格管制的视角很难给出满意的回答。

本文认为，当前文献没有考虑到医疗服务市场上一个基本而重要的事实：虽然医生确实相对病人具有信息优势，但是医生的信息也不一定完全准确。由于医疗服务本身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很多时候医生也无法准确地诊断病人的疾病。根据四川华西医科大学的调查研究结果，当前临床误诊率在30%上下，而一些重大疾病（如恶性肿瘤等）的误诊率则可达40%以上。如果医生在一开始就无法完全准确判断病人的疾病类型，那么过度医疗或治疗不足将难以避免，因为此时即便医生诚实地实施治疗，诊断错误也会导致这两类问题发生。因此，医生的人力资本水平或诊断信息的准确度对过度医疗问题具有重要影响。

本文通过构建医生和病人的博弈模型，研究差异化市场竞争情况下医生为提高其诊断信息准确度的人力资本投资行为。研究发现，医生诊断出错必然会导致过度医疗和治疗不足问题，但提高医生人力资本水平和诊断能力可以加以缓解。与社会最优相比，市场均衡医生人力资本水平不足，导致市场上低水平医生泛滥。促进市场竞争可以提高医生的人力资本投资水平，而价格限制政策会进一步降低医生人力资本投资水平，降低市场效率。

本文的分析为理解中国医疗市场上严重的过度医疗等问题提供了新视角，与文献提供的医患之间信息不对称和价格管制视角互为补充。

第一，医生人力资本投资水平的差异能够解释过度医疗问题的中外、不同地区间和不同医院间的差异。当医生的人力资本投资水平不足、诊断能力偏低时，医生无法做到对症下药，为了治愈病人，不得不实施大检查、大处方、大治疗，造成过度医疗。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理解过度医疗问题的中外差异、地区间的差异和医院间的差异。以中外差异为例，当前中国的医疗技术水平跟发达国家仍还有一定的差距，医生群体的整体素质和诊断能力仍有待提高（如图1和图2）。

图1 中国历年执业医师学历构成统计

数据来源：基于《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03-2019）整理。作者供图。

图2 美国历年执业医师学历构成统计

数据来源：th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 Medical Colleges (AAMC), 2017 State Physician Workforce Data Report, November 2017。作者供图。

第二，正因为医生的人力资本投资不足、误诊概率较大，医生为了规避治疗失败的责任偏向于选择更可能治愈病人的大检查、大治疗、大处方，致使过度医疗问题进一步恶化。而且这种规避出错损失的行为随着“医闹”和“暴力伤医”事件频发而越严重。

第三，医生人力资本投资水平的视角也可以为当前中国医疗市场上的“看病难、看病贵”问题提供一个合理解释：即低质量医疗服务泛滥，而高质量的医疗资源不足。相比城市医疗市场，基层或农村医疗市场中，小诊所丛生，医生人力资本投资不足，医生整体质量较低（如图3）。但是，全国城市医院和医疗服务供给的增长却远远跟不上城镇人口的增加速度，而且城市医院还要服务进城求医的农村人口，进一步加剧了优质医疗资源短缺问题。综合这两方面，“看病难和看病贵”本质上就是优质医疗资源稀缺和供不应求而导致的高价：需求远超于供给导致优质医疗服务获取困难，巨大的需求推动医疗价格高涨。

图3: 2018年中国各类医疗机构执业医师学历构成

说明：1）数据来源：《2019年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村卫生所统计的是执业（助理）医师的学历，且中专学历包括中专和中专水平。作者供图。

为缓解中国医疗市场严重的过度医疗问题，政府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完善医疗市场监管，破除一些没有必要的管制，促进医疗服务市场形成有效竞争，积极探索“互联网+医疗”等新业态、新模式在医疗服务市场的应用和发展，有效增加高质量医疗服务供给。第二，增加医生的教育投入，提高医生队伍尤其是基层医生的整体素质，提高其诊断能力，让医生有能力对症下药。最后，完善具体的医疗实践标准，明晰医生的责任，让医生敢按照最佳的医疗实践，对症下药。同时，严厉打击患者暴力伤医的行为，合理地解决医疗市场上存在的各种医患纠纷。这一点也是中国当前医药卫生体制改革需要足够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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